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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情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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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卿棠,十九歲,揚州人,生前為揚州戲班春滿園名旦,與師兄月漸拂最擅《牡丹亭》,場場座無虛席,贏滿堂喝彩。後白卿棠為張姓公子妾,月漸拂遠走他鄉,春滿園不覆昔日風光。而白卿棠在月漸拂離去後,於新婚之夜香消玉殞。

寧春將這記載白卿棠之事的這頁看得分明,梳理下來,大概是這般意思。師兄妹兩情相悅,中又插足一張姓公子,二人生了嫌隙,月漸拂憤而出走至於後來,大抵是白卿棠仍舊忘不了她師兄,不願再委身於人,故而在新婚之夜自盡。

寧春一陣唏噓,她不明白,既然兩兩相悅,白卿棠為何這般,最後放不下心上人,竟放棄了生命,活著,不是更有希望嗎?

“這白卿棠快到了,你去引她過來。”寧春還未嘆息完畢,就聽到閻君這突兀的一句話。

她也不驚訝,這情孽簿與生死簿二者相關聯,情孽簿上記載了的人和事,生死簿上想必也是有的。

“是。”放下情孽簿,寧春出了閻羅殿,她在思索一些事情,以至於有些心不在焉,在經過彼岸花海時也沒有什麽想法,她倒忘了先前經過此處的反感。

路過奈何橋,孟婆忙著給人盛湯,她沒想打擾她,反而是孟婆眼尖瞧見了她。

“丫頭,你總算出了閻羅殿了,老婆子這兩天一直念著你呢,想著你會不會被閻君重罰。”說到此,孟婆不好意思的停頓了一下,上次的事是她先引起的,小丫頭若是受罰,她多少也有責任。

給眼前的鬼舀了一碗孟婆湯,孟婆這才又看向她:“看你沒事老婆子心裏踏實多了,你呀,就應該多出來走走,去好玩的地方看看,實在沒去處,可以陪陪老婆子啊。”

想是老人家寂寞久了,總是希望有誰來陪她,哪怕說兩句話也好。

寧春對孟婆笑了笑:“讓孟婆擔心了,不過,我這次出來還是有公事要辦,並非是來和你談天的。”

孟婆神情黯了一下,倒也沒再強行挽留。

“有空常來啊,丫頭。”

寧春穿行於眾鬼之間,因著她的公服,駐守此處的鬼差自發為她開路。她看著一個個鬼魂,只覺他們好生麻木,同樣是無甚表情的面孔,同樣是機械前進的步伐,同樣是爭著搶著渴望一碗孟婆湯的動作。

世間疾苦,他們想忘卻前塵往事,卻不會思考,來世果真能如願嗎?來世就沒有那些愛別離苦、怨憎會苦、求不得苦嗎?因為未知,所以給人無盡聯想,可這個未知既美好又殘忍。

寧春離去好一會,孟婆才想起什麽,喃喃自語道:“聽說閻君身邊收了一個女鬼差,深得閻君信任,甚至直接在閻羅殿為她辟了一個住所,原來就是這丫頭啊。”

“似乎是喚做寧春,春丫頭啊,老婆子倒是忘了問名姓。”

黃泉入口。

一神色淒楚的女鬼,正頻頻回望。

她在猶豫,選擇一死了之,是對愛情的堅貞,可真要入地府了,她才發現,如此,就和所愛之人陰陽兩隔了。他日後娶誰都和她無關,再多過往終如雲煙般散盡,徒留往日繁華偶爾被世人憶起。關於他們的傳奇,個中種種,也只有他們自己知曉而已。

“白姑娘。”

一身著黑衣的女子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,此女和她年紀相仿,臉上是不正常的白,此時此地,能夠看見她,且知她身份的,是誰,不言而喻。

她便是白卿棠,這是師父給她取的名,師父說,要想成名成角,首先得有一個引人註意的藝名。不只是她,師兄的藝名也是師父取的。

寧春看著眼前的女子,她無疑有著好身段和姣好的容顏,靜立著自有一番風韻,這樣的女子才能唱好戲吧。

寧春道:“白姑娘,閻君讓我來接你。”

“姑娘,你且等等,我想,我想再看看人間。”白卿棠望著來時漆黑的夜,那個方向便是人間了,人間,多美的兩個字,縱有不公對待,淒慘身世,她畢竟在人間生活了十九年啊。

寧春答應了她,陪她一起看。白卿棠留戀人間,她同樣也是向往的,地府雖好,終究沒有人間的陽光和煙火。

“你也和我一樣。”白卿棠忽道,和她一樣,已死之人。

寧春沒答她,白卿棠說的,是肯定句。

“閻君知你此生還有遺憾,所以派我來,你的遺憾在入地府前便可消除。”

寧春看向虛無的遠處,話卻是對她說的。

“真的嗎?”白卿棠那了無生氣的雙眼亮了一下,宛如焰火,很快又熄滅,“是真的又如何,我們已是陰陽兩隔,師兄他,他終究還是要娶妻生子的。”

“不試試怎麽知道呢?”寧春循循善誘,“你們的事閻君已經知曉了,閻君他非常感動,故派我來相助,就算今生已了,難道你不期許來世嗎?至少要把今生的誤會消除啊,這樣才不枉你們曾經的相愛。”

白卿棠有些動搖,她不懷疑這女子所說,可她到底有所顧忌。

“可我這個樣子,師兄還會見我嗎?”她是投湖自盡的,整個人泡在水裏一夜,屍體被打撈上來時,都已經泡腫了,面目全非,若不是身著喜服,張府的下人未必能認出她。就連現在,她身上還時不時有水滴落,她是恢覆了之前的身段和容貌,狼狽卻是無法掩藏的。

“不去看看,你又怎知你師兄不想見你。”寧春如是說。

也好,再去看他最後一眼,也好死心,了卻她的癡心妄想。

白卿棠跟著寧春去了。

她們到時,月漸拂穿著舊時的戲服,在唱《牡丹亭》。那是他們昔日一同在臺上為觀眾演繹的戲,也是春滿園最紅的一出戲,那時場場座無虛席。

“原來姹紫嫣紅開遍,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……”

她唱著戲文,演繹著杜麗娘的春情,他則扮柳夢梅,臺上是戲,臺下他們原也是戀人,每每演的似真似幻,直讓觀眾喝彩。

她以為他們能一直這樣下去,可師兄說唱戲不是長久之計,他們總得用別的技能安身立命,她答應師兄過段時間便離開春滿園,過他們自己的生活。

可戲班班主,也就是他們的師父,卻是說什麽也不願他們離開,勉強答應後,卻和當地有權有勢的富家子弟張遠藩勾結起來。

那張遠藩原也是常客,且是在春滿園坐前排的客人,尤愛聽這《牡丹亭》。張遠藩得知他們要走的消息後,在班主的安排下見了臺下的她,一時色迷心竅,說是看上個了她,要她做妾。她不從,張遠藩就以師兄性命要挾她,無奈之下,她只得強顏歡笑,與張遠藩出雙入對。師兄卻是誤會了,撞見他們兩人一起好幾次後,忍無可忍,心灰意冷之下,獨自離開了春滿園,而她幾日後就被小轎擡著入了張府側門。

她是在新婚之夜投湖自盡的,她想,師兄已然離開,她也沒什麽可牽掛的了。

“卿棠,是你嗎?”月漸拂漸漸停了下來,看向形容落魄的女子,“你還活著對不對?”

他來到白卿棠面前,觸碰她的臉頰,“他們都說你死了,說你就在那柸土之下,我不信,這一定是假的,他們是騙我的,眼下你我二人終於得見了。”

“不,師兄,你我已然陰陽兩隔,”白卿棠握住他的手,“師兄,你看,我的臉和手都是冰冷的。”

月漸拂觸電一般縮回手去,似乎受不了這個打擊。

“月公子,白姑娘之事,生死簿上是有記載的,此番前來,是為了澄清你二人之間的誤會。”寧春作為旁觀者看著,雖有不忍,但還是代白卿棠道出了此行目的。

月漸拂這才註意到師妹身旁那身著黑衣的女子,看似同樣非人。

“沒錯,師兄,我是同你告別的。”白卿棠調整好了波動的情緒,“順道將當時的結解開,以後怕是沒這個機會了。”

“我早該想到,你是有難言之隱的。”月漸拂握緊了拳頭,憤恨道,“是那姓張的強迫於你,對嗎?”

白卿棠不開口,便是默認了。

“這個禽獸。”

寧春見月漸拂情緒不穩定,怕他要做傻事,道:“月公子,這世間每個人的生死輪回都有一定的規矩,你可萬不能沖動,張公子固然可恨,你卻殺不得他。”

白卿棠也擔憂道:“是啊,師兄。”

“可是他害了你,還讓你我落到陰陽兩隔的境地,我不殺他,難洩心頭之恨啊!”

白卿棠遲疑道:“可是師兄,我不想看你犯險。”

“這你們不必擔憂,還有來世呢。”寧春適時插話道。

“來世?”月漸拂怔怔重覆道。

寧春掌管情孽簿,她再清楚不過:“此次讓你們相聚,既是告別,亦是解開誤會,為來世更好地相遇。”

白卿棠月漸拂二人自是喜極而泣,臨走時白卿棠一再囑咐月漸拂不要做傻事,得到對方肯定的答覆方才放心離去。

回到地府,處理好白卿棠的事,寧春也有了一些感想。

大抵人世間的情癡都是這般吧,至死不渝,又超越生死,她若是遇到這樣的人,就好了。

“閻君,你說,值得嗎?”寧春撐著頭,問她的上司。

祁鈺沒有立刻回答她,而是停頓了好久,不知想到了什麽。

“愚蠢。”

寧春聽到這個回答也不意外,只噗嗤一笑,閻君的風格向來如此。

她只是有些好奇,閻君有沒有經歷過人世間的情愛,只是這些不好直接問閻君。

寧春打定主意,等有時間了去問孟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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